五十多年前,在中國的內戰中,我們的長輩隨著國民政府渡海來到這裡。在擁擠、飄搖的船上,穿透漆黑的海面,回望來處,以為,這只不過是又一場中國的內戰。等到戰爭結束,等到那一天,就要回家……。可是,命運卻有了不一樣的安排。他們度過黑水,航向一個新世界、一個從未想像過的,個人及家族史的另一篇章……。
他們從未想到要來到此島接續後半生。被迫地,他們切斷了自己與過去的聯繫;幸運地,他們躲過共產主義人間實驗室的一場浩劫。許多人在這裡婚嫁、生子,開創局面有大有小,但都是滴滴血汗積攢成的事業。五十年後,當他們以及他們的下一代,已經實際上與這片土地產生真實而不可割裂的關係時,卻因為國族政治論述的翻轉,而必須重新檢視與這塊曾經提供安全、庇護,與生命史之延續的土地間的關係。
幾乎每個外省家庭,都有一段糾纏著國族情感的離合故事。我們的長輩跟著國民黨政府來到台灣 。為黨國維繫復興神話的國族政治龐然身影,庇護了他們,卻也或多或少遮蔽了我們前瞻的視線。在瞬間一無所有的逃難經驗,以及與至愛生死離別的頓失所依,讓外省族群把無處寄託的情感,轉移到國民黨政權身上。但隨著台灣民主化以及新國族論述的興起, 許多外省人的國族認同遭到挑戰。他們一面跟隨著民主浪潮往前推進,一面卻頻頻回首, 對巨變中的台灣以及自身處境產生極大焦慮。如同李登輝發自肺腑說出『台灣人的悲哀』,越來越感覺不被新國族論述所接納的許多外省人,陷入集體的焦慮與不安。
台灣的外省人其實各式各樣,卻因為共同的流亡經驗而被歸為同類。外省族群與國民黨政權同時來到這個才剛結束日本統治期的島嶼,還來不及與現居族群相互瞭解,就發生了埋下族群裂痕的二二八事件。黨國復興神話所帶來的巨大盲點,造就了五十年來的族群藩籬。實質(多為軍公教身份)與心裡上均徹底依附統治者的外省族群,於是似乎得為此一政治血腥鎮壓集體買單,或被視為結構性共犯。
在新的政治論述中,外省人失去了昔日的座標。在剝除政治優勢與文化主導權後,外省族群開始體認,外省人其實是台灣人口中的少數。隨著其他族群文化主體論述的日益蓬勃,外省人的相對被剝奪感日益深重。面對福佬族群要為歷史平反的情緒與各種實際作為,又經過幾次政客揮舞族群大旗的選舉,不論是第一代或第二代,強烈的不安全感與被排斥感,已普遍瀰漫於外省族群之間。
但我們外省人自己也要反省,一直以來,是不是以某種中原文化沙文主義的優越姿態,看待混合著移民特色、殖民風格、與平埔原住民文化的福佬文化,及島上其他族群文化?如果我們自己不能拋棄過去黨國教育所灌輸的『道統與正統』這類文化法西斯主義,我們有什麼資格批判取而代之的福佬沙文主義?
如同過去外省族群掌握文化發言權,如今未經反省的本土化論述,儼然壟斷對「愛台灣」判準的認定。我們認為,要掙脫目前台灣島內族群關係困局,唯有揚棄這類主客異位,但框架相同的族群文化論述。如此,外省人才可能真正在台灣生根立命,與其他族群平等、和諧的共處。
「外省台灣人協會」,正是未來一連串行動的開始。